很早之前写的了,一直存在草稿里,没头没尾的一小篇,微微庭靖。
自此后,月霁风光各一场
如君愿,莫思量,长相忘
萧庭生听着殿内此起彼伏的咳声,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快步走了进去。
一个单薄的身影在轻纱帷幔后抖着,他掀开床幔,将床榻上咳得直不起腰的帝王扶起,一手顺着滚珠般的脊梁轻抚,另一手托住帝王的下颚,替他接住唇角溢出的丝丝血迹。
等帝王稍稍缓过气息,他掌心已是蓄了一小洼鲜红的血。
萧庭生熟稔地清理掉手中的血污,转手取了床榻旁匣子内的一颗丹丸,送入帝王口中,“七叔,可好些了?”
萧景琰疲惫地点点头,他倚了一会儿,似是在蓄起气力,断断续续地问起边关的战事。
萧庭生一一答下,他又问萧庭生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萧庭生沉默了片刻,“不走了,我陪着七叔。”
入冬大寒。
萧景琰的病症是愈发严重了,太医院除了开些抑制的丹药其余竟一点儿法子也无。气得萧庭生恨不得一个个要了他们的脑袋。
“七叔,”萧庭生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请蔺阁主来吧,普天之下能救您的只有他了……”
萧景琰手中的汤药抖了一瞬,又复没听见一般,将苦涩的药汁灌下后道:“庭生,温壶酒来吧……”
萧庭生长长叹了一句,终是走了出去。
他数年前追寻快意江湖,你困在这巍巍宫城,竟一刻也不敢打搅么?
酒过三巡,半酣。
萧景琰眼角似是被朱墨染过,扯着萧庭生宽大的衣袖咕哝道:“庭生,庭生……”
萧庭生觉得心上似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起来,应道:“七叔,我在,庭生在这儿。”
“庭生,庭生,莫要再提他,他……”萧景琰忽带上了泣音,“已走了啊……本就不属于这里的……”
萧景琰登帝后,蔺晨做过一段时间的幕僚,他本是江湖人士,自是不愿一生都在这宫墙之内尔虞我诈。
让他出宫的旨意是萧景琰亲自写的,他亦不愿勉强他。
萧庭生在半路上截住蔺晨,甫一见面就挥拳朝他面门而去,蔺晨没躲,接下这一拳。
“你当真狠心,只留他一人在那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与景琰注定如此。”
“庭生,如果可以,希望你代我护好他。”
萧庭生抽出腰侧长剑架在蔺晨脖子上,“你明知他对你……”
蔺晨用两指将剑刃按下,“你怎知我不是如此呢?”
执意要走的人从来都留不住,萧景琰留不住他,萧庭生更留不住他。
隆冬刚过,又是料峭春寒。
萧景琰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清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少,咳疾也愈发严重。太医院几乎是束手无策,哆哆嗦嗦报告给萧庭生,说陛下怕是熬不过初春了。
萧庭生闻言先是大发雷霆,而后整个人脱了力般跌坐在地,抖着嗓子吩咐手下给琅琊阁报信,请蔺晨出山。
蔺晨连着几日的快马加鞭也抵不过汹涌的病情,萧景琰到底没熬到蔺晨来的那一日,去了。
他走的时候只有萧庭生一人在侧,嘴里不住地说些胡话,大多是小殊,皇长兄,母妃之类的故人。唯有一个名字在喉间百转千回,“蔺晨,蔺晨……”
萧庭生只觉得眼睛酸涩得紧,附上他冰冷的面颊,柔声道:“七叔,小叔叔,景琰……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就快到了……景琰……”
萧景琰撒手人寰的下一刻,就有人递上他传位给萧庭生的遗诏。
萧庭生并未做任何反应,仍是痴痴地看着怀中帝王的面孔。
他还很年轻,尚过不惑的年纪,岁月对他也是异常仁慈,面容上没有半分沧桑的痕迹,鬓角零零星星的几丝斑白像极了他某年腊月带萧庭生登池而望发间落下的几片雪花。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蔺晨便到了,胸口不规则地喘着气,明明是极寒的日子,他额上却起了密密的汗。
萧庭生垂下头,语气缓慢而悲痛,“他刚走,你来晚了。”
蔺晨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站都要站不住了,跌跌撞撞走到萧景琰榻前,握住他苍白的手,掌心冰冷的触感令他指尖发麻。
他俯下身,吻住早已失了气息的唇,厮磨之间他听到萧庭生说:“你若当初没走,恐怕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境地。”
蔺晨嘴唇翕动,嗓音抖得如秋风中瑟瑟的叶子,“是我对不起景琰……”
“我们都对不起他,他觉得他对不起所有人,但其实,是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他原本是该在战场做飒飒风姿的将军的,却被困在深不可测的宫墙内做了十年孤独的帝王。
他才是那场博弈中唯一的牺牲者,怎么其他人都不懂呢?
萧庭生面目悲怆,“蔺晨,你带他走罢……皇陵那边已备好了衣冠冢,你带他走罢……”
“这天下江山,我替他守着,你只管带他走罢……”
萧庭生孤身立在城楼上,看着远处蔺晨的背影渐渐消失,嘴中喃喃几声景琰。
日出,钟鸣十二响。
国丧。
【END】